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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抗战故事”系列之曹雅素

编辑:zhangxl时间:2016年04月23日访问次数:1314

 一针一线亦峥嵘
4月中旬,正是杭州的初春时节,绵绵的细雨落在头发上,还有些凉意。周六一早,我们坐上了公交,顺着余杭塘河拐个弯,没过多远,就到了莫干山路。顺着门牌号摸到一幢小小的老式居民楼前,走进院子,这里就是曹雅素老人的家。
开门的是曹雅素老人的孙子,他一见我们就说,“奶奶6点多就起床了呢。”因为没有开灯,屋子里透出淡淡的晨光,一切都显得很安静,曹雅素老人正在阳台上靠着椅子,拿着放大镜细细翻看报纸。看到我们来访,她转过头来,眼神中闪出孩童般的兴奋,主动伸出手来迎接,让我们顿时被一种温暖围绕。
因为身体原因,95岁的曹雅素不久前才从医院出院回家。相比之前,这次她的精神好多了,一头银发别在脑后,上身是红色的套头毛衣,翻出整齐的衬衫领子,配上黑色长裤,显得朴素大方。我们搬了小凳子,一左一右坐在她边上,听她将70年前的那段峥嵘岁月娓娓道来。
四明山脚下的织工部女工
1921年1月,曹雅素出生于浙江宁波,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离世了,从小一直跟着母亲和舅舅生活,做做香烟补给家用,用她自己的话说,“没怎么去过外面。”
而她的故乡浙江宁波,曾是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心脏。1941年5月至9月,中共浦东工委领导的浦东部队900多人横渡杭州湾,到达浙东三北,开创了敌后抗日根据地。因为部队人员的不断增加,军需任务被提上议程。1942年10月,抗日游击武装挺进宁波,在宁波余姚龙坑乡冠佩村,建立了浙东游击纵队(开始称三北游击司令部)后勤部织工部。
就是在宁波四明山脚,织工部借着四五间民房作工场,逐渐成为战时的后勤保障队。
一开始,织工部四处抽调、动员地下党干部家属参加工作,主要生产工具是两部缝纫机、两部摇袜机。最初织工部的任务是做军服、绑带等小件军用品。
“三伯和一起做香烟的朱师傅说共产党员好,他们叫我去,我就去了。”曹雅素回忆,1942年3月她加入了织工部。
织工部的大多是像曹雅素这样的年轻女工,分工明确,既有缝纫组、裁剪组、车工组,后来又成立了手工组,有20多人,专门做的是侦察员的长袍、短衫,其他人就帮忙锁眼、钉扣、翻棉花。
“我们在新四军的时候,是属于二十军,主要是做军装。”曹奶奶回忆,虽然当时条件艰苦,但是大家都憋成一股劲,夜班的织工干完,白班的织工立马跟上,往往一忙就是一个通宵,夜晚只能凑着煤油灯和亮篾爿照明。
织工部居无定处,为防止走漏风声,十天半月就必须转移,不少织工都是地下党员,往往白天隐蔽在山里,晚上换地方,有时候还得埋藏缝纫机和布匹,做好标记,等没有情况再取回,继续生产。不断耳濡目染这些勇敢的言行,1943年3月,曹雅素奶奶也追随他们,成为了一名地下共产党员。
在浙东纵队开设织工部的同时,1942年夏,三北被服厂开工。1944年秋,浙东纵队直属织工部与三北织工部合并,改名为浙东纵队后勤部被服总厂。
被服总厂生产的军需品的总量,没有原始档案,一时无法精确统计,但是可以估算:1945年纵队北撤时,共有15000人左右,其中部队近万人。按规定部队是每人每年两套衬衫裤、两套单军装、一套棉军装、一条被子以及子弹袋、饭包袋、手榴弹袋等。连以上干部每人发一件棉大衣,每个班发三件放哨大衣。此外还发放少量用手工做的侦察员便衣等。
这些庞大的生产物资,都是由像曹雅素这样的普通女工们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即使是小小的针线,也有一种绵软却不弱小的力量!
“陈落生(音)也是和我一起的,不过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了。”曹奶奶说着一口软糯的宁波话,声音很轻,语速很慢,眼角微微下垂,她回想着当时一起做织工的年轻女孩们,“很多都年纪大,过世了。”曹奶奶的孙子补充道。
1945年抗战胜利后,浙东纵队奉命北撤,大部队离开四明山,只留下少数人员驻留。国共内战全面爆发后,上级党指示浙东重建革命武装,发动群众,恢复游击根据地。
一本泛黄的照片簿
关于曹雅素老人更多的故事,还得从一本泛黄的照片簿说起。
她特意嘱咐孙子找出了一本斑驳的照片簿,封面四角已经磨损,但是内里的照片依旧清晰,随着那些凝固的影像,我们走进了她更多尘封的记忆中。
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姑娘,留着齐耳的短发,微微上扬的眉宇间透出一种坚毅,穿着黄色的军装,左胸前有一块标牌,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周围还有圆圆的两个徽章,这张照片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候的曹雅素。
除了织工部女工身份,我们还在一份“新四军老战士登记表”上,找到了关于曹雅素老人参加抗战的记叙,“参加过孟良崮战役、渡江战役、淮海战役”,虽然只有简单的十六个字,但是这背后一定是无数个难忘的日日夜夜。
1947年部队转移到山东,曹雅素也跟随大队伍一起到了山东。在沂蒙山区打仗,条件非常艰苦,但是“解放军吃两餐,我们也吃两餐”,靠着顽强的精神一直坚守后方。
虽然还是在后勤的妇女大队,干的是琐碎的送信跑腿等事务,但是曹雅素一直心系前方的战事进展,她说,“打仗的时候,我们不怕的,有妇女大队的领队负责联系前方,人员也经常更换。”
1947年5月,前方的好消息传来,在沂蒙山区的孟良崮战役中,陈毅、粟裕指挥华东野战军在重兵歼灭了国民党军第74师,打破了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的进攻,被陈毅誉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而作为其中不可缺少的后勤力量,曹雅素也被授予了二等功的荣誉。
1948年11月,淮海战役爆发,人民解放军在山东临城(今枣庄市薛城)附近打响了对国民党军的第二次战略性进攻。其结果是人民解放军伤亡十余万,国民党军伤亡及被俘55万。
淮海战役一结束,人民解放军的部队主力都逐渐转移到了渡江战役上。曹雅素所在的部队也积极跟进,跟着部队到处奔波,“白天赶路,夜里也要赶路。”
1949年4月20日和21日,人民解放军第二、三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和总前委的《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先后发起渡江,在1949年6月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时隔多年,曹雅素老人翻看照片,看到有印象的,眼睛骨碌直转。当她看到有其中一张和两位姑娘的合影时,便迫不及待让孙子转述。“这些是和奶奶一起参加抗战的老朋友,有一个经常来家里串门呢,不过最近走动得少了,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听着小辈和我们交谈,一旁的老人似懂非懂的,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你们年轻人要学会忆苦思甜”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曹雅素也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被安排到浙江大学校办党办做信件收发工作,虽然这些都是繁琐的小事,但是曹雅素凭着一股韧劲,把每样事情都踏踏实实做好。
1950年,曹雅素又去了一次山东曲阜,而比她小四岁的丈夫,则在1953年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之后,曹雅素老人的丈夫在浙江医科大学工作,两人的工作都稳定之后,就定居在杭州。
1982年7月离休后,曹雅素也不忘参加各类活动,之前参加过新四军研究会浙东分会的活动;2011年的时候,还和学校的湖滨校区的离休干部们一起去超山赏梅,也参与了学校举办的庆祝建党90周年老干部座谈会;现在则是每月定期去西溪校区参加离休干部活动。
提起奶奶,一旁的孙子很是自豪,“她闲不住的,前几年腿脚好的时候,这些活动她都很积极的,一直坚持做家务,烧菜也很好吃”。曹奶奶的孙子告诉我们,虽然老人个性有点内向,但是她其实可喜欢热闹了,就喜欢大家在一起的感觉,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减少外出次数,在浙江省望江山疗养院呆过一段时间。
我们从许多照片上都可以发现这个喜欢去外面看看的老人:无论是在六公园的平湖江月,穿着厚厚冬衣的曹雅素和同事们坐在湖边,还是在上海的东方明珠塔前,抱着自己的儿子露出明朗的笑容。
现在,曹雅素老人的日常生活节奏是,翻翻杂志看看报。一旁的小桌子上就放着最新的《东南烽火》、《浙江大学学报》等报刊读物,拿个放大镜,老人能坐一个上午。
她也喜欢种种花,从所在的阳台望出去,就能看到老人精心培养的植物,有兰花,也有文竹,一片绿意盎然。
快结束采访时,想问问曹雅素老人还有什么补充的话,她忽然直起了身子,孙子立刻俯身到老人身边,然后把听到的话转述给我们,“她说现在和平了,也不要忘记打仗,你们年轻人要学会忆苦思甜。”这句话,与老人充满期盼的眼神,至今让人印象深刻。
【采访后记】
临近今年春节的周末上午,我们来到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住院部22层的一间病房,与曹雅素奶奶第一次见面。
曹奶奶躺在厚厚的白色棉被里,身形小小的,发丝银白,手上还挂着点滴,只是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依然清澈有神。
老人今年95岁了,耳朵很不好。我们的采访是这样展开的:我们先抛问题,然后由奶奶的女儿张老师俯身,在她耳边大声缓慢地复述。老人的回应总是断断续续,大多数时候点头,眼睛转动,偶尔发出轻如蚊鸣的回应。交流进行得异常艰难,我甚至一度觉得这个采访出不来,暗自愧疚我们来的太迟。
时隔两个月,我们再次登门补充采访。此时,她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少了医院中的紧张氛围,我们在曹奶奶孙子的帮忙下,我们更深入地走进这位老人七十多年前的峥嵘岁月。
只希望我们的记录能够留住一些老人的抗战记忆,70多年前,有多少和曹奶奶一样的年轻人,选择脱下便装,投笔从戎呢?

                                                                                                                                                                     文/朱艺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