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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抗战故事”系列之庄秉

编辑:zhangxl时间:2016年11月24日访问次数:2910

 铁胆铮骨 妙手仁心

大门上贴着临过年的大红喜庆的字,青葱嫩绿的盆栽在墙边摇曳生姿,家具地板都是温暖的橙黄色。难以想象,这间普通而温暖的屋子主人曾是位在炮与火中浴血成长起来的抗日老兵。九十八岁的庄秉老先生从房间走出来,拒绝了他人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向我们,脚步微颤却腰板笔直。
“他从来不要我们搀扶,总是坚持自己走”,他的女儿庄阿姨在一旁向我们解释。庄老在椅子上坐下,依旧身板挺得笔直。他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有力。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曾以令人惊叹的精妙技术在战场上为一位位热血儿郎保驾护航。
他曾一度尘封他的故事,庄阿姨告诉我们,是因为怕讲错那段珍贵的历史。那段炮火纷飞,众志成城的岁月在他的心目中是如此之重,重到不愿看到一丝差误。
报国理想在胸怀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关东军以南满铁路被炸为借口,向中国东北发动进攻。“九一八”事件爆发,日军全面入侵中国。与此同时,远在中国上海的一家汽车配件厂里,一名少年义愤填膺地立志,要参军报国打日本鬼子。这位少年就是在表叔开的汽车配件厂里当学徒的庄秉。家人不舍庄秉年纪小,当时并没有答应他参军的请求。
投军未成,不甘于就此止步当个小学徒的庄秉寻思另谋报国出路。恰逢其时一家由德国人开设的上海宝隆医院护士学校招考护士,一向头脑机灵的庄秉前去应考并顺利通过选拔。就这样,庄秉来到了宝隆医院边学习边见习,在德国专家严苛的教授下,他习得一手医护技能。
1937年8月13日,日本在中国上海发起“八一三”事变,正式对上海发动大规模进攻。时值淞沪战役,敌军的轰炸一阵接一阵,整个上海都陷入一片战争的火海之中。大街上房屋建筑被炸毁,汽车电缆起火燃烧,受伤百姓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中挣扎呻吟。众多受伤士兵和百姓被送往宝隆医院。见到此情此景,年轻的庄秉一边继续学习外伤包扎手法,一边抑制不住重燃起了参军抗日的念头。
1941年4月,自宝隆医院护士学校毕业后便留院工作的庄秉偶然获知,南江有抗日部队驻扎,难掩激动的他与两位同事一起离开医院,来到了那个位于上海南江的小村庄。                         
    庄秉三人投奔的部队是支游击部队。瞧着部队里的人都穿不上国民军那样的军装,同行的两位同事犹豫了,第二天便悄悄离开了部队,唯有满腔报国热情在心的庄秉留了下来。
    “打仗随时会有危险,你是真心要抗日吗?如果是请留下,如果不是随时可以回家。”部队领导单独找庄秉谈话,开诚布公,直言不讳。年轻的庄秉没有半点犹豫地狠狠点头,就这样,庄秉开始了他铭记一生的抗战生涯。
“这个士兵不简单”
“刚进部队的时候武器也不会使,队长就给了我个手榴弹,告诉了我一下怎么使。没想到,第一次对上日本兵打仗,我一个手榴弹丢出去就丢中了日本人”,讲述部队生涯的第一句话,庄老引出这样一则小插曲,讲话的时候,语调带点儿小得意,眼神带点儿发亮,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刻,年轻的士兵第一次拿起武器抗敌报国的满腔自豪。
随着战斗的不断持续,部队里伤病员也越来越多,得不到及时护理救治的士兵伤势迟迟无法好转。学医护出身的庄秉当下就急了眼,主动找到部队领导请示,“我以前在医院工作过,可以照顾治疗伤员!”,领导大喜,当即令庄秉开列详细治疗所需药品、器材清单。
就这样,庄秉凭着他在医院里勤奋好学锻炼出来的好手艺,在农舍、庙宇里取弹片、缝创口、打针发药,开始了他的医疗救治之旅。
随着庄秉的工作不断开展,队伍中的伤员们一个个重新生龙活虎起来,部队领导乐得直夸,这个士兵不简单。“以后你就专门担任部队里的医务员吧”,领导将这一重任交予庄秉肩上。不想,这个小伙子一听急了,“我要上战场抗敌,怎么能只做后方医务员呢!”,原来满腔报国热情的庄秉很想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可不想只留在后方做个医务员。
最后还是领导给倔脾气一门心思想着上阵杀敌的庄秉做通了思想工作,后方伤病士兵的治疗工作是保证全军士气与战斗能否顺利进行的重要保障,医务员身上的责任既重要又艰巨。于是,庄秉所在的淞沪游击队五支队的医务重任,从此就落在了他年轻的肩膀上。
后方医院担重责
1941年,日军发动浙东战役,浙江余姚等地沦陷,中共上海党领导的浦东部队分批南渡杭州湾,立足三北(余姚北、慈溪北、镇海北)开展敌后抗日活动。
庄秉所在的五支队正是这些南渡的队伍之一。初到三北的日子,除了抗敌情况艰苦外,伤员医治亦成了个大问题。战局扩大,配套的医务人员、器材药品、场地却远远跟不上。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次在和部队参谋长的谈话中,庄秉提出,建立自己的后方医院已是当务之急。很快,在部队领导的支持下,三北后方医院成立,庄秉就任后方医院院长,之后又同时任浙东纵队卫生部副部长。
医院虽然建立起来了,但条件依旧非常艰苦,庄秉和他的战友们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克服重重困难,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自己苦点难点没关系,可不能苦了来治病的伤员同志们。“当时医院驻扎在大山岙里,病床怎么办呢?就用毛竹搭在山坡上”,庄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笔划着竹子的长度和病床的高度,一幕一幕他都记得清晰。医院的器械、药品和食品短缺,伙食靠挖来的竹笋改善,消毒伤口用盐水处理,锯骨头只得用普通锯。
“特别是截肢手术,医院里大家都没有相关经验,虽然我也没做过,但我早年在上海宝隆医院工作的时候看过很多医生做这类手术,心里有些把握(就自己上)”。讲起这段经历,庄老有些哽咽,“太艰苦了,没有骨锯没有麻药也得上,不然就危急生命的”,每每看到手术台上伤病员忍着疼痛硬是一声不吭时,他都觉得这一刀一刀的,疼在了自己心里。
我们不知道当时的庄秉是怎样忍着内心的疼痛与不忍完成一台又一台手术的,我们只知道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手术,伤员,手术,伤员。“当时同志截肢手术做完后骨头有戳出,我急得日思夜想解决方法,最后又做了第二次截肢手术才总算是好了”。最终,胆大心细的庄秉凭着对手术超高的悟性,在患者的配合与医务人员的帮助下,成功完成了好几例截肢手术,而后方医院自成立以来的重要表现也获得了部队上下的一致赞扬。
战场医院,不仅仅要救治伤员,还要保护好伤员战士们的安危。作为地处敌占前沿,敌人的围剿频繁而残酷,这对于医护人员也是很大的挑战。面对敌人对后方医院的偷袭、包抄,全体人员需要迅速的或搀扶、或背负,隐蔽到深山密林中。这种情况甚至经常会发生在手术的过程中。有一次,正在给当时某纵队中队长王明同志(后任后勤部政委)做左腿截肢手术又受到敌人的突然袭击,庄秉一面安排全体撤退隐蔽、一面迅速背起王明冲向密林、高山之中……。一次次成功的对敌周旋,保护了伤员的安危、鼓舞了战士的斗志、维护了部队的战斗力。
炮火纷飞,不忘狠抓医训
三北抗战时期,庄秉始终担任后方医院院长。这家抗战期间在三北地区起到极其重要作用的后方医院不但收治伤病员,更开办医卫培训班,培养医卫人员充实到医院和各部队去。
后方医院在四明山时期,医疗器械十分紧张,部队主要通过地下党及当地地主等购买器械,此外医院对教学培训也极其重视,前后共开办了三次医训班,为浙东纵队三、四、五支部培养输送医务员。为医训班的顺利开展,即便在之后转战各地的过程中,部队仍然特意为医院配置了六具教具(即用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甚至还有一位具有国际共产精神的外国教员来到部队参与,坚持边行军、边救治、边教学。“培训过程中教具很重要,为了保护我们的六具重要教具不受损伤,部队行军过程中我们就轮流背着教具转移”。提到医卫培训班,庄老一下子便想起了这诸多细节。“哪怕自己苦点儿累点儿,甚至面临危险,重要的教具也必须要保护好。这是我们培养医护人员不可或缺的东西”,这是庄老一直以身作则带践行的一个理念。
前方战事紧密,后方医疗培训也有条进行,庄秉他们充分利用部队转移中的每个空闲,在隐蔽时期抓紧开班培训,利用跟随部队的机会让学员下连队见习。战地条件简陋,但该上的课程培训一门不落,解剖生理学、药物学、细菌学、占地救护、护理、创伤外科、卫生学、内科学等课程,在庄秉和其他几位负责人的亲身教学下开展得有条不紊。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庄秉的有效领导组织及其他同志们的通力合作下,后方医院一直顺利有效地完成着伤病员的救治护理工作,而医疗培训班也成果显著,至1945年8月浙东纵队也实现了每个大队有医务员,每个连队有卫生员的艰巨任务。
回归生活,与浙大难解之缘
解放初期。地方事务百废待兴。庄老回忆:1955年,部队领导问我,浙大问我们要人,你去不去?我问领导,去这么一所有名望的高校工作,合适吗?领导说合适,我一乐,说那当然要去!就这样,时任华东军区第七陆军医院副院长的庄秉来到了浙江大学。当时学校医疗条件很差,没有医院,只有一个建在宿舍楼里的医务所,满打满算一共三名医生,更不要说什么医疗器材、药品设备。
“我一看,不行,很多地方达不到有效治疗同学们的标准。特别是医务所建在宿舍楼里,没法和健康同学保持距离,太不合适了”,庄秉来到学校一观察,身为医者的责任感就让他就现状坐立难安,于是他向校长多次提出需要建立校医院的设想,并反复主动与学校招聘的一位颇有声望的留美归国教授沟通,直言医疗情况之弊。终于,在大家的联合建议下,浙江大学校医院于1958年正式建立,庄秉任第一任院长。在土木建筑系的帮助下,一幢二层楼的医院楼建立起来,虽然当时场地等方面仍尚有局限,但医院各方面标准都向标准水平看齐,X光室、手术室、传染病区等一应俱全。
“现在医院改大了,我去看过,医院重建过了,改得很大咧!”谈起现在的浙江大学校医院,庄老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于岁月累叠的褶皱间慢慢晕化,舒心而淡定。
 
采访后记
采访过程中,庄老腿上一直盖着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御寒。我问庄老,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这是我在山东打仗时部队发的衣服”,庄老低头,很爱惜地抚着衣服,一下一下,然后抬头告诉我。
“其实这件并不是打仗时的衣服,那时的衣服哪能一直完好保存到现在。但他就一直觉得是”,庄阿姨探过身来轻轻向我解释。
我扭头,看向庄老。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注视着腿上的军大衣,目光深情而柔软。恍然间,好像回到了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当时年轻的庄秉也是这么坐在营地里,披着他的军大衣,腰板笔直,坐姿标准,眼神里带着光,年轻的面庞上满是坚定与执着。
 
采访:钱露佳、孙晨颖
文:钱露佳
拍照:孙晨颖